做企业其实是一次漫长的修行。由简入繁,再去繁就简,最后只剩一个纯粹的目标。
这很玄乎,却是必经之路,尽管过程有些分裂——既要追求精神升华,又需谋取经济效益——这是一种纠结于鱼和熊掌的痛苦。
47岁的洪杰推崇道家思想,又欣赏华为文化,两者却极不兼容。他创立三棵树的12年,某种程度上是一场充满矛盾的渐悟。这使得他成了一个矛盾综合体,出世与入世,感性与理性,依靠直觉又笃信数据,天马行空又尊重规律……
所幸的是,这些剧烈冲突的矛盾,在他内心深处安顿了下来,不仅左右互搏共存共生,还时不时碰撞出一道灵光。更幸运的是,这场修行到了后来,竟然成了三棵树整个企业的独特气质。
上篇:想出来的灵魂
参观是一种生产力
三棵树的产业园区,是理解洪杰的一个逻辑起点。
这片300多亩的土地位于莆田城北新区,原本流淌着一条小河,还生长着300多棵上百年的荔枝树,而三棵树将在这里建造一座生产涂料的化工厂。一个似乎不可调和的冲突由此而生。
究竟要建一座怎样的工厂?
规划前期,洪杰不仅走访了华为深圳总部园区,甚至还飞赴欧洲参观了一些世界500强企业,而后得出一个结论:“世界一流企业的总部,都有大片大片的草坪和树林,看上去很上档次。”
一家化工厂要上档次,这很令人费解。一种惯常思维是,只要不污染环境就已经谢天谢地了。福建一些景观设计公司发来了很多传统工厂的设计草案,但都被洪杰逐一枪毙。最终,北京一家国内著名的景观设计公司,“虚晃一枪”打动了他,说要“天人合一”,正好切中了他崇尚的道家思想。
这家景观设计公司的方案是,保留原有的自然生态,增加成片的绿地,建筑沿着河岸分布。但即便在大方案上一拍即合,洪杰仍然在细节上前前后后改了十几次。
其中一次,三棵树的总部大楼原本设计在园区大门正对面,地基都已经动工了,但洪杰发现如果继续施工,必然要砍掉旁边的三棵荔枝树。于是,他立即下令停工并填平了地基,“活了一两百年的树,都是有生命的,砍掉干吗?!”最终,整个大楼被挪至大门左侧一角。
建筑区位的调整、荔枝树的保留以及天然水系的修浚,诸如此类的“天人合一”,让洪杰多花了100多万元,这还是小钱。而原本几百万元的环保设备就能达标,他却硬是砸下1000多万元引进最好的设备。当地一些老板朋友们搞不懂他:“老洪啊,你究竟是盖化工厂,还是修公园?”
周围人的不解,是因为想法上的偏差。“大家都以为涂料厂又臭又脏,我们就不这样。前段时间还有一个新闻,三棵树工厂‘惊现’鸟巢。员工在这种环境里上班不更好吗?”
2010年,总投资5亿元的三棵树新园区正式投入使用。荔枝树、小溪流、大草坪等自然景观,与三幢俯瞰呈树叶状的写字楼以及车间厂房,融为一体相映成趣。更有趣的是,洪杰还真把工厂做成了公园,比如设置好望角、百草园和田园美等十八个园区景点,又比如每年7月举办采摘并品尝荔枝的“荔枝文化节”。
从感性上说,这座承载着洪杰个人情怀的工厂,带着一点“乌托邦”的意思。而从理性的角度看,不管是在莆田当地,还是在涂料行业,当时三棵树的规模都不算最大,这些真金白银的投入,真的值得吗?
值不值的问题,可以引申出三条商业逻辑——
其一,早在2002年,三棵树品牌创立初期,洪杰就打出健康漆的概念,而这并非三棵树的“专利”,而是业内通行的做法。但放眼业内,只有三棵树将工厂建得像公园一样绿色健康。“工厂都不绿色健康,你能生产出绿色健康的产品?”
在品牌传播上,这座工厂为三棵树的健康概念,平添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亮点。每年有两万多人走进这座工厂参观,一次参观就是一次根深蒂固的品牌记忆,参观也就成了一种生产力。
其二,在绿色环保的社会趋势下,这座拥有300多棵老树、2万多平方米水系和3万多平方米草坪的工厂,自然成了当地工业的一张环保名片,引来了公众的关注,而关注即是一种珍稀资源。
国内一些知名的歌舞团、诗歌会等文化团体,常常走进三棵树的园区,举办文艺晚会或新年诗会,吸引了不少民众的眼球和媒体的报道,一些影视剧组和明星演员也不时进驻园区取景,拍摄而成的电视剧在各个卫视播映,无形中提高了三棵树的品牌知名度。
其三,在争夺客户的市场竞争中,这座工厂成了三棵树独一无二的软实力。
2010年,三棵树进军建筑涂料领域,经过激烈的招投标,最终成为恒大地产的三家涂料供应商之一。随后,恒大负责采购的副总裁分别到三家企业参观,三棵树的园区给他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:“三棵树不像一家涂料企业,甚至比很多住宅楼盘的景观都美。”在后来恒大地产的采购合同中,三棵树的份额提高至60%~70%,四度蝉联恒大集团优秀供应商。
落在地上的文化
理想主义的情怀,也是实用主义的商道。实际上,规划产业园区之初,洪杰并没有考虑后来“值不值”的问题。一次个人情怀的感性实践,却带来了看得见的理性收益,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偶然。
但其实,这种充满矛盾的复合逻辑,却正是来源于他自己。而反观这一由内及外的践行过程,难处并不是在硬件上投资多大一笔钱修建怎样的景观,而是在软件上究竟该为园区里三棵树1000多人的团队,注入怎样的灵魂。
这是一个很虚的命题,但对于三棵树这种制造型企业,实则非常具体——不能像互联网企业那样,强调自由、创意、冲破规则,毕竟严格的工业化流程,需要的是服从、精准、一板一眼;但又不能把员工当成机器,车间、食堂和宿舍三点一线死板地工作——这又是一大矛盾。
怎么办?从三棵树创立至今,这个问题让洪杰苦苦追问了12年,获得的答案也从一个薄薄的小画册,变成了一本几十页的绿皮书,再变成了一本名为《道法自然》的企业文化书。
“道家讲究‘无为’,但‘无为’不是说什么都不做,而是什么不能做。”一个企业家试图在追求出世的道家思想里,为需要入世的企业经营寻找答案,这并不常见。更不常见的是,说一尺不如做一寸,这些答案并非只是被写在书上。
那么,具体什么不能做?譬如不诚信的事。
创立三棵树之初,洪杰就定下了一条铁规:贪污20元以上予以开除。12年至今这个标准从未改动。曾经一位在他身边工作了8年的秘书,在一次采购办公用品时,私自占了公司500元的便宜,东窗事发后,洪杰毫不犹豫将其开除。“与钱的多少无关,这是底线,不能碰。”
一个更为员工们熟知的故事是,洪杰上中学时曾经在表妹家借住了四年,表妹一家人对他精心照顾,可谓有恩于他。后来这个表妹在公司当了一个仓库管理员。一次,表妹也是出于一片好心,将库存价值仅20元的促销服装,私自送给了其他员工,结果被洪杰得知后立即开除。
当时一些在场的员工苦苦相劝,而洪杰却铁面无情:“制度执行,哪能讲情面?”不过终归是亲情,事后一次高管会议上,洪杰提及表妹一家的恩情,一度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。
类似铁打的规矩,在三棵树内部形成了3000多条管理制度,洪杰还专门成立了一个检查小组,从各个部门轮番抽调十几个人,每天对企业进行全面检查,对违规者进行纠正与处罚。他们可以出入任何场所,甚至包括洪杰的董事长办公室。
有一回,洪杰在生产车间跟员工们讨论工作,突然手机响了,他习惯性地随手接听,一时忘了自己正身处严禁使用手机的生产区。结果,这一违规行为被检查小组逮了个正着,小组成员不仅立即令他挂断手机,还现场开具100元的处罚通知书。第二天,对于洪杰的通报批评就出现在企业内部办公平台上。
制度很死,但却是价值观由内而外传递的一种保障。“搞清楚了‘无为’是‘不能做什么’,才能无为而治。”至于怎么治,则需要站在一个对立面上来看,如何既约束了员工,又让他们拥有尊严,甚至感到幸福?尤其对于一个制造型企业,这似乎更难。
在三棵树,公司向员工提供的福利多达37项:全体员工可以享受免费食宿,食堂用的是自己菜园栽种的无公害蔬菜;员工公寓按照三星级酒店标准建设,如果在外租房还有补贴;成立篮球、摄影和瑜伽等各种员工俱乐部,丰富员工业余生活;鼓励经理级以上员工买车,公司报销购车款,5年内报销完毕,每月还补贴油钱;成立“无忧基金”,只要员工家里遇到过不去的坎,全部由公司帮他们渡过难关……
这其中一项有趣的福利是,如果员工戒烟成功,将会获得500元的精神补偿费,但如果又被发现抽烟,那对不起一次扣200元。这项福利一出台,200多个烟民员工纷纷戒烟,至今几乎没有员工在园区里吸烟。虽然洪杰为了这项福利,前后花了10多万元,但巧妙的是,这不仅迎合了三棵树主打的健康概念,还更有效地杜绝了涂料工厂的安全风险。
其实,这些看似细微的员工福利,往实处说,是一种物质保障,而往虚处看,则更是一种价值观的影响。
比如2008年成立的“无忧基金”,后来又将救助范围扩大到经销商群体,短短几年内,资助了员工及经销商30多人次,金额达到几百万元。又比如,洪杰规定,部长级以上的外地员工每月必须休一次探亲假,家人来企业探亲,往返机票给予报销。“一个连家人都不爱的人,你能指望他爱工作,爱企业?”